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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年11月初,台南老家來電告知老爸住院的訊息,在得知肺積水的病徵,醫師正進行各種檢查,心中彷佛被一顆大石頭壓著,我趕緊處理台北的事務,收拾簡單行李趕到醫院。

來到了醫院,抽出近1000cc的肺肋膜積水,他覺得身體舒服多了,這一晚我陪著他在醫院度過。巡房醫師來看他,我在病房外多問了一些病情狀況,他把我叫了進來,叫我不用多問了,說 現在的醫生只會依靠儀器,他們的經驗值不準,不像以前他認識的老醫生們,個個經驗豐富,判斷準確。

睡覺前護理師給了藥,在服用安眠藥的副作用下,他變多話了,一直述說他年輕時在西藥廠工作時,搭著通舖的輪船到澎湖開發醫療藥劑的市場,所有人都暈船,只有他沒事,是因為他高中時是馬拉松選手,棒球校隊投手,身體最好,起初我並不想多聽就哄他該休息了,但他越說越起勁,我索性反守為攻和他聊了起來,看他會不會累了趕快睡。

我問說,你是學商的,是如何踏入西藥廠工作?開始挑起了他80幾年前的記憶,清晰的邏輯思路,讓我心裡嘖嘖稱奇,比照我在一年前的尋根資料查詢,竟串起了當時所尋得的資料關聯性。

1930年代,小學時他記得住在下奎府町(承德路與南京西路附近),大哥就在住處內釀製醬油銷售,他每天得走路半小時去上學(現今之中山國小),初高中在福星中學(現今之成淵高中)就讀,太平洋戰爭爆發,他的二哥去參加志願軍從軍,先在六張犁派駐,他還與媽媽去面會,後來戰況吃緊部隊調往南洋作戰,大哥也隨者當時的南進戰爭到新加坡開設醬油工廠,二哥,三哥及叔叔(舅舅)都在城內的日本人開的藥局幫忙,藥局就在現今博愛路上台北郵局斜對角(經資料查尋名為 京町藥局:日本人新原龍太郎與其長子 新原謙相所開設)。叔叔 林天生雖然一隻腳行動不便,但是很會賺錢並照顧他們一家人,他是最年幼的么子,只能跟著母親一起並在學唸書。 

 

  

   

  

1945年,那年他16歲,戰爭結束,從日本時代改成民國,他又唸了四年的中文書至20歲才高中畢業。

1947年228事件發生,三哥在淡水被登陸的國民黨軍抓走,三天後被槍斃,他與母親在層層的屍堆中認出找三哥,母子倆痛苦不已。二哥一直到1947年3月才從南洋回到台灣,回到家才獲知此傷痛。   

光復後,叔叔與二哥分別在開封街及中華路上開設西藥房,畢業後的他游手好閒了好幾年,二哥介紹他到x洲藥廠工作,負責財務收款工作,有一年他出差到澎湖收款,在下船時因與某毒犯同名之累被警察扣押,還好隨行同事通報台北總公司出具證明及公司老闆出面保釋他出來,讓他記憶深刻。在7年的工作歷練也與廠內的留日歸台的藥劑師-陳遠建先生熟識,陳先生早年就學日本生活,娶了日本老婆,對於自己的母語生疏,他受任擔任他的口譯,爾後並跟著陳先生學著製作水性抗生素的製藥技術。

陳遠建 先生為來自迪化街 東西大藥房的望族,他曾跟著陳先生來到迪化街的家中拜訪,深間的大戶建築讓他印象深刻,陳先生自小在日本求學長大,大阪藥劑專門學校畢。他跟著陳先生被挖角到台南的南x藥廠工作,開發新的抗生素藥劑至全台醫院診所,在此間,由南x藥廠陳老板作媒認識我的媽媽,並在南x藥廠舉辦婚禮,定居台南。兩年後,陳先生與南x藥廠陳老板理念不合離開,他接任藥廠廠長一職。

  

爾後,他又隨著陳遠建先生,轉赴三x藥廠任職,後轉任銷售講師,教導外務人員藥劑知識及銷售技巧,並培養招募了新人訓練(包含我的舅舅們,日後他們先後自行開設藥局),他意氣風發的說,當時他帶領新人騎著摩托車全台走透透拜訪各地的醫師,醫師與他都用日語交談討論專業用藥知識。

一年後,他自請開發高雄新市場,在高雄市定居時,當時懷孕的我母親,就在高雄市大統百貨旁的住家裡請了產婆來接生,他說那是我出生的地方。不久又任命開發屏東市場,我們一家五口就跟著他的新職務搬遷到屏東市住了近五年,他很懊悔當時的抗生素製藥品質不穩定,讓當時感冒發炎的我姊姊使用,導致在身上留下了疤痕,

在屏東市場的開發並不如預期,他回到台南市,面臨財務上的窘境,於是我們又一次次的搬家,爾後南x藥廠陳老板邀他回來任職南區銷售職務,一直服務到60歲退休交棒給我的兄長。

講述完後,我大膽的追問他,日治時期關於你父親的事,你知道多少 ? 他說...聽說是日本人,因茶業與他的媽媽結識,我說...難道你都沒有去追問?他搖頭說,家裡的人都說不要問,因為很丟臉。長輩告誡他,你們這一脈就從媽媽開始,她就是第一代。此時已經半夜一點,他累了,倒頭說想睡了。

  

半夜裡,他ㄧ直醒來,護士的看訪,送藥,整晚我一直無法入眠,我知道這是這麼多年他告訴我最詳細的一次,或許他不會也不可能再說了。

 隔天一早醒來,他只說一句話,他的父親是誰不重要,重要的是現在。

五天後醫師確診為肺癌四期,鱗狀細胞型,年近90歲的他,同意接受使用化療治療,我們現正努力一起對抗病魔中。

後記:家父已於2019/1/09 晚上10:12 因白血球過低,感染引發肺炎併發症於台南 奇美醫院辭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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